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玩電話


黃牛山人 | 2024.01.09

我對電話最原始的印象是一個純黑色的梯形柱體,頂部橫掛著聽筒,有點像舉重運動員挺舉着的啞鈴,「啞鈴」的其中一端接著一條扭成螺旋狀的粗電線,連著柱體的「屁股」。梯形柱體的斜面貼著一個透明的塑膠圓轉盤,十個圓洞圍著轉盤的外圍,每個圓洞對應著0-9其中一個數字。對於一個黃毛小子來說,裝置最誘人的部件是那些能動的簡單機械:搞動時指頭會感到阻力,然後以固定的速度返回原位的轉盤;聽筒下壓著、拿起聽筒時會自動彈出並發出「叮叮」鈴聲,於裝置頂部突出的那兩顆方形塑膠;及連着聽筒和電話機屁股的,那條被頑童越拉越鬆弛的螺旋形「豬尾線」。

這具電話是除了「彈彈跳梳化」以外,爺爺家中最有趣的家具。

爺爺的生意是訂造樟木傢俬,所以他家中有很多雕著美輪美奐花紋的樟木家具。黝黑的電話機置於一個約三尺高的三櫃桶樟木矮櫃上,上面還有一盞紅色布藝枱燈,枱燈下墊著幾本厚厚的「黃頁」電話簿。矮櫃子的兩旁各有一張單人梳化,右邊那張是太嫲的座位,左邊那張則是爺爺的。有時我會從其中一張梳化跳上櫃頂,然後跳到另一張梳化,再藉着梳化的彈力踏上椅子扶手並跳上旁邊用餐的木製大餐桌上,或反方向行進。這算是我孩提時在家中玩的「極限運動」,聽說後來因此弄壞了梳化的彈簧,整套五座位梳化因我的過度活潑而要換掉。櫃子對當時的我來說蠻高的,站在地上很勉強的才能拿起聽筒,若不站在梳化上便無法「用」電話了,所以電話機好像被供奉於祭壇上的神器那樣高不可攀,但我玩的時候卻如奪寶奇兵獲得寶物般興奮。

在沒有互聯網的年代,電話是家中唯一直接跟外界聯繫的工具,在電話聽筒中的一端聽到熟悉聲音的感覺很奇妙。那時還未有手提電話,無法聯絡工作中的媽媽,但我卻有爸爸辦公室的電話。我不太清楚他的職業,只知道跟大船有關,因為他時常把印刷精美的彩色貨櫃輪船照片月曆帶回家,於是我稱爸爸工作的地方為「船公司」。打電話到公司後,接聽的人會先道出公司名稱「X記」,然後我會稱呼爸爸的英文名。後來發現我的孩子也會這樣理解成人世界中的工作,例如女兒小時候提起我的職業時,會稱呼我為「電話電腦佬」,因為我時常以電話通話或坐在電腦前打字。

除了偶爾打電話給辦公室的爸爸以外,當然少不了頑童的指定玩意——白撞電話。在那樟木矮櫃的枱面上有塊透明玻璃,玻璃下壓着很多各式各樣的名片,上面都印着電話號碼。偶爾我無聊時會嘗試漫無目的地打這些號碼,我當然知道對方接到白撞電話時會憤怒罵人,所以每當有人接聽我便會立即掛線,並讓時間慢慢舒緩因犯罪的刺激而急促地「撲通撲通」跳動的心臟。家中長輩們知道我這樣搗蛋後當然嚴厲訓斥,於是後來我不再亂打電話給陌生人,卻轉而打電話給機器——例如打「1053」(後來改成18503)到天文台聽天氣預報,還有某個會播放兒童故事的熱線電話。我已忘了怎樣得知這些電話號碼,但那是稍解我在家中苦悶的良伴。

還有一個跟電話有關的有趣的惡作劇。撥打某個號碼,印象中好像是撥「18」,掛線後電話鈴聲會自動響起來的。爺爺家有三個房間:爺爺自己一間房,太嫲和叔叔在一間套房,姑姐和嫲嫲在另一間房。姑姐房是禁區;爺爺房我雖然經常進出,但可能因為爺爺的威嚴,做了壞事後也不太敢進;所以撤退路線順理成章設定為太嫲房。印象中太嫲從不責罵我,有次不知什麼原因她氣得狠,揮著藤條裝模作樣要打我,誰知揮下來卻是軟弱無力的,藤條被我一手抓住,然後她竟然自己笑了。於是每次我撥完電話,放下聽筒後便會一溜煙躲進最安全的太嫲房間,從門縫中偷看正在廚房忙着的嫲嫲走出來接電話,並天真地為自己的奸計得逞捉弄了她而暗笑,卻不知她其實早已心中有數誰在搞鬼——那些畫面對現正在湊Rowan這淘氣小鬼的我來說實在既溫暖又無奈。有時撥那個號碼也不為了捉弄誰,純粹想聽一聽那高頻率「lin-lin—-lin-lin」帶金屬感的電話鈴聲,再拿起聽筒聽聽那長長「do~~」的撥號音,並一次又一次想像有誰人在用電話聯絡我或我的家人,聊解寂寞。

小時候的我沒料到的,是長大後我竟然花了10年的時間從事跟電話相關的工作,長時間跟不同的撥號音為伍。原來那令電話鈴聲自動響起的「惡作劇號碼」是為了讓工程師測試電話機和線路性能而設計的特別號碼,我還設計過為兒童及視障人士而設的互動語音熱線,那是後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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